第7章(1 / 2)
薄暮冥冥,桑榆末景。
归鸦展翅绕树,光影难分彼此,鸟鸣喈喈压抑地响彻山林,急促的马蹄声猝然停止,迈进来的脚步轻快,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门口。
颀长的身影遮挡暖阳,自上而下的阴影如墨,而后引蝶缓缓飞至血人身旁,幽蓝薄翼翩然如空中飞落的纸片。
沈清嘉望着角落里的齐霁,面容惨白如雪,垂在腿边的镣铐深红,白衣浸染惨重的血迹,露出的手臂上数不清的伤口,干涸的朱红粘在肌肤之上,而本该不离手的行止剑,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。
齐霁知道此刻应当要走到他面前,汇报任务的完成进度,可束紧的镣铐让他寸步难行,他只能如已近垂暮之年的老人缓慢地眨巴着眼睛,挣扎的缝隙之中,望见他的面容如风,终会随影消逝。
引蝶停留在他的指尖,他轻轻地笑了一声。
沈清嘉眼眸紧缩,薄唇之下的怒意忍了又忍,黝黑的马鞭四分五裂,终究是背过身,侧颜是紧绷的流光,清凉的话语听不出温度,“任务完成了?”
闻言,齐霁笑容僵硬,望着一旁睡着的孩子,轻轻地摇摇头,后来觉得他背对着自己应该看不见回应的动作,声音如刀磨过般喑哑,他只好慢慢地敲击着铁链,发出往日训练的暗号。
沈清嘉的清夙剑毫无预兆地铮然出鞘,斩破了渐渐暗去的光影,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到齐霁面前,每一步皆沾染他淌流的血迹,齐霁毫无畏惧地笑望清夙剑尖,明白任务未完成要受罚的规矩。
可他的目光柔软,在沈清嘉脚步停顿在面前的时候,他倾身抱住被破烂外衣裹住的孩子,双手用尽全力虔诚地奉上。
我比不得谢瑜,吟诗作对哄你笑颜,我比不得谢瑜,青葱玉手为你作羹汤,我比不得谢瑜,笑容融去你漫天寒意。
可我为了你,没了良心,注定世世轮回在地狱里。
现在,这个洁净的孩子。
就是我爱过你,最好的证明。
沈清嘉神色复杂地望着睡得香甜的孩子,被破旧的血衣裹着严严实实,而齐霁手腕上的骨头脆弱地连接,依然满面诚恳地举着孩子。
握紧清夙剑的力道愈来愈大,五指泛着失去生机的白皙,面目表情地看着齐霁的眼眶里溢出初见的春雨,温热的指尖却再也未向他伸出。
剑尖之上,无情无爱。
齐霁僵硬半晌,尴尬地缩回手,将孩子抱入怀中,怯懦地不敢望去。
可沈清嘉此刻只看见他努力起身的身形,狼狈地站不稳,握不住行止剑,千百伤痕迸出鲜血,一言不发地沉默着。
他隐忍的怒意愈烧愈烈,抑制不住的愤怒即将喷薄而出,身后略微声响,耳尖一动,脚尖以点为步,迅速转身举剑,清夙剑利落向后刺去。
半张铁质面具泛着寒光,露出的半张脸暗沉阴郁。
沈清嘉眼中闪过一丝银光,薄唇之下是无情,冷笑道,“来得正好。”
话音未落,身形极速点地向前,剑势如风,翻转的剑花直逼展柏命门,展柏却浅浅一笑,闪身避过致命攻击,短刀继而奋然迎上,擦碰的火光微烁,砥砺的刀剑无情迎头至尾嘶鸣。
对望之中。
一人杀气腾腾。
一人怒意难舒。
“金陵营的招数真是多年不变。”展柏双手握着短刀,在时光流逝中的恨意渐浓,大有拼死一搏的决心,“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!”
沈清嘉面目清冷,唇角渐渐漏出弧度,像炫耀般在他面前扬起打斗间窃取的钥匙,他很满意地望着展柏难以言说的表情,战利品丢弃在身后齐霁的手里,淡然道,“事实证明,你的招数,才是一成不变。”
展柏怒吼一声,双刀无缝隙地贴紧沈清嘉,另一刀迅疾向喉间抹去,后者轻松自然地堪堪仅向后划至一寸,身剑合一翻转如虚影,待展柏舞上的双刀乱影无形,他已脚步生风踏在石壁,面上无悲无喜,自上而下,清夙剑尖直指展柏眉心。
一刀刀锋挑开直逼眉心的威胁,另一刀握紧虚虚向他腰间挥去,虚晃一影,挑开剑尖的刀锋直逼向前,沈清嘉脚踏石壁向上,剑尖向后刺入石壁借力,翻转而下踢在展柏的后背,而后利落取剑向他臂间划去。
剑尖的血滴得意地宣战,顺着横剑的眼眸清寒,沈清嘉不屑道,“雕虫小技。”
展柏不去看自己的露出白骨的臂膀,仿佛感觉不到痛意,反而仰天大笑,边笑边酣畅淋漓地舞着双刀。
单剑敌双刀,铿锵有力的招式处处不留活路。
孩子却在此时哭了起来,沈清嘉的神色微动,扰了心绪的步伐慢了半寸,却见展柏也面目隐忍,清夙剑逼得双刀抵在他胸前,难动分毫,沈清嘉向后侧望了望,轻声道,“你既已招惹了齐霁,又为何非要让那人留在金陵营。”
被逼紧的展柏憋得面目通红,双手被束在长剑之下,脚步向前妄图勾住沈清嘉,沈清嘉向后退了几步,身形如风,剑花翻飞间再次将他双刀抵住,邪笑道,“我将他杀了。”
“啊——!”
刺目的回忆在脑中乍现,气息爆破全身筋脉怒涨,展柏如崩溃般将双刀向着自己,在长剑之中偷得举刀的空间,沈清嘉不为所动,向着他左手的掌心狠狠插入,恍如要将他钉在石壁,“就是这样穿透他。”
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清夙剑轻轻地拔出,血珠撒了一墙的石壁。
“然后这样拔出来的。”
双眼被血泪模糊,被磨去的仇恨滋长,被刺的左手握刀直击,却如何也攻击不了如鬼魅的身影,清夙剑上仿佛是他的亡魂。
他捂着肚腹,在说痛。
展柏捂着剧痛的脑袋,淋漓的血迹滑过眼睑,他右手持刀向前疯狂舞上,眼见着就要向还未解开镣铐的齐霁而去,沈清嘉身形一动,剑尖抵着短刀,寒光毕现,将他引到背后,说道,“齐霁,他待你有情。”
展柏愣了一愣,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,随即大笑起来,“你在试探。”
心绪紊乱。
沈清嘉闭上眼睛,看不出思绪,耳边是孩子的虚弱哭声。
展柏瞅准了时机,短刀迅速贴紧他的喉间,笑得更是猖狂,“沈清嘉,若是换了一个人被我擒住,你今日不会出现在这里。你还不明白吗?”
被短刀贴紧的脖颈冷如寒冰,他却感受不到短刀的威胁,而身后孩子的哭声,齐霁摆弄锁链的声响,扰乱本该心如止水的内心,沈清嘉认真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,争分夺秒地琢磨了一回又一回,随即轻轻地笑出声。
“他任务未完成,理应领罚。”
展柏的短刀向里深入,失神望着身后方解开了锁链,扶着墙壁站起身,如何也举不起行止剑的齐霁。
他的话说得很轻,却如磐石砸在齐霁的心里,仍在努力弯腰的身形顿了顿,罔顾愈来愈湿的下摆,渐渐侵袭的寒意在全身游走。
他明白了一件事。
即便没有幽澜,沈清嘉也会来的。
任务还未完成。
沈清嘉是来罚他的。